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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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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生法師是出家人,原本不肯投客棧,只因在城中有事才在這裏盤桓。巧遇垂光便覺有緣,出言邀請她去五印庵住,便於比武。垂光問明了路徑,卻先去辦剩下的一件事。

何重綠依言而去,她心裏並沒感到一絲輕快。

萬垂光對著何重綠說話算話,卻沒能這樣對待尚瓊。貔貅那輕輕一聲“我等著你”縈繞在耳畔,讓她腳步有些拖沓。可越是如此,一個念頭便越發堅決。

乍聞二哥萬垂虹死訊的時候,她還和尚瓊說,有些事當了則了。現今便是了斷的時候。

幾天以後,她要和易來汐一戰,無論一死一活還是兩敗俱傷,萬垂光都要擁有一個盛大的登場。這是她頭一回在江湖前輩面前露臉,既然已經做好了豁出去的準備,那麽何必遮掩?這一路遮掩得夠了。

因此現在要找個最有用的人。

她在鬧市略一打聽,無需費勁便見到一個紅衣身影——馮幾度正在與人指指畫畫下棋,雖少了兩個手指,仍埋頭激戰。垂光探手將他提出人群,馮幾度愕然道:“你瘋了?又來招惹我。”環視身旁,面現擔憂,唯恐何重綠又和她一起來找自己麻煩。

垂光說:“我這裏有個大熱鬧,你瞧不瞧?”

馮幾度狐疑著不說話,垂光自顧自說出一個時辰,笑道:“告訴你能找到的江湖豪傑,到時城外五印庵見。”

她說完就走,心中默數一、二、三,果然馮幾度按捺不住趕上來問道:“什麽事?”

“你的老相識易來汐,要和我比武。”

這事辦妥她才趕赴五印庵。妙生法師的身手她曾見過,看易來汐的反應,這位前輩顯然也在江湖中有點地位;進了五印庵,垂光才發現這裏甚是寬敞,側門之外一片青石地面足以容納數百人,正適合比武。

山中清幽,她進了山門歇在禪房,耳聞晨鐘暮鼓,可見庵中比丘尼安靜來去,心中肅然起敬。

運起功來便明白,自己的確中了易來汐的算計。這用來疏松筋肉的一味“容虛”,卻讓一個武人的感覺和動作變得遲鈍。盡管一日好過一日,到了比武當天,卻還是腳下發軟,時常感覺一步踩空。看看天色,她閉目收功,走出了禪房。

院中已有了人影。垂光沒有料到,第一個進門的外人不是易來汐也不是馮幾度,而是齊之涯。

——她是來上香的。

五印庵正殿之外還有一座五印殿,供了五座鎏金佛像,分別結著說法、無畏、與願、降魔、禪定五種手印,有坐有站,姿態各異,端肅莊嚴,栩栩如生。

五印庵因此得名,垂光在旁處不曾見過,因此每日都來禮敬,細看那佛像只覺興味無窮。這時便跟著齊之涯一起進去,卻見她口中念念有詞,神色極為虔誠,竟帶著一分哀戚。

待她進各殿上罷了香,垂光說:“我師妹呢?”

“她不肯跟著我,應當隨後自來。”齊之涯說著,忽然問道,“秦姑娘到十月就十八了罷?我竟沒瞧出來。”

秦丹長相顯小,言語又單純,看起來只如豆蔻年華的小姑娘。垂光聽她談起師妹的年紀,料想是秦丹自己告訴她的,既覺詫異,又覺得可惜。齊之涯對她們姐妹兩人尚算親切,可今日之後……想必這份親切就很難再維持了。

她輕輕地說:“任夫人,你從前幫過我,我必將報答。除此之外,今天我和易來汐比武之後,咱們各走各路,前塵往事一筆勾銷。”

齊之涯不知看著哪裏,輕嘆一聲,又說:“這場比武,你待怎樣?”

這時側門外已零散有人談笑,身旁比丘尼低聲交談,原來晴雨山莊前來的隊伍已遙遙可見;妙生法師詢問徒弟,發現留下看守尚瓊的兩個人還沒有來。

垂光微微牽起嘴角,用只有齊之涯能聽見的聲音說:“我一定會贏。”

邁出側門時,垂光便聽見馮幾度的說話聲。打眼一看,已有許多人聚在那裏。

馮幾度叫人在醒目處揚起兩面大旗,一面書“晴”字,一面書“雨”字,筆力雄渾,氣勢非凡,顯然是為晴雨山莊助威之意。易來汐帶著山莊的人在獵獵飛揚的旗下排開陣仗,旁側便是忘憂門弟子簇擁著齊之涯,個個裝扮整齊;再朝一旁便是江湖散客,有些門派的服色自己認得,更有兩個道士十分惹眼:也是道人帶著他的徒弟“也不是”,恰好站在頭一排。

熙熙攘攘少說也有百來人,垂光暗自感嘆馮幾度果然交游甚廣,三五日內竟然通知到了這麽多。妙生卻面無異色,仿佛來一人或千百人都是一樣,只叫人設了粗茶,來者一概無座,眾人便在四周圍站。

秦丹從人群中探出頭來,沖垂光揮手。

待眾人站定,妙生便出面問候群豪,說道:“前幾日兩位施主爭執不下,約定來此一戰,意在以爭止爭。恰逢諸位在場,咱們共同做個見證:兩位說勝出者說話,不知要說的是何事?”

垂光說:“我若贏了,將我要的東西還來。”

易來汐說:“我若贏了,要她如實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
垂光畢竟籍籍無名,而易來汐不但年長,人也高大,又成名已久,便有人問道:“這樣兩個人,怎樣算贏?”

馮幾度說:“打贏自然贏了,誰都看得出,這還用說?”

也是道人說:“也是。”

小道士也不是便說:“這倒未必。若要打死對方才算贏,那打個半死反倒輸了。”

馮幾度大翻白眼,妙生便道:“既在五印庵外,不妨便聽貧尼一言。兩位施主來此只為解開心結,不為搏命。因此五個回合之內便看勝負,一旦分出高下,還請點到即止,慈悲為懷:若將對方打成重傷,也算輸陣。眾位朋友意下如何?”

眾人都說:“佛門凈地,還是這樣公道。小姑娘年紀輕輕,傷得重了也不是好事。”言外之意顯然都認為垂光必輸。

“師姐!”秦丹心中不服,喊了一聲,卻將後頭的話咽了回去,只朝垂光揮拳示意。齊之涯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,也帶著一絲憂色望過來。

妙生又問:“可要等尚施主來到?”

垂光便道:“不必。”向前走了幾步,擡手預備應敵。

易來汐自認必勝,更加不管尚瓊,吐出一個“好”字,隨即閃身朝前縱上。

見他主動出擊,有好事者便叫破招式:“晴雨山莊的‘藥師蓮臺功’,數這招‘日月常伴’最為穩妥。”

馮幾度在一旁說:“這一式氣勁端方,也不繁覆,這時用來甚是恰當。”

垂光聽在耳中,見易來汐雙手掌心遙遙相對隱約成圓,法度嚴謹,身形飄忽,的確是高手;當下橫掌當胸,用喪敗拳中一式“靡有定”來接,雙手齊齊向前。易來汐右手一探,掌風又細又利,氣勁如割,左手已將去路封死;垂光不敢硬接,在他手臂一搭,意欲借力躍起,然而甫一相觸便覺藥師蓮臺功名不虛傳:易來汐勁力猶如蓮花瓣層層疊疊,竟是越發細密,沿著手掌相碰的位置包圍而上。本已運足氣力,竟然跳不起來。她也算見機得快,當即變招,翻掌處半防半攻,削向對方下盤。

易來汐只如不見,左手已到,垂光慌忙撤手,勉強硬碰硬接了他這半式,兩人各自向後躍出。她整條手臂當即發麻,半身晃了一晃,好歹沒有倒下。

易來汐說:“這一式仍是大靈虛掌的底子,可見偷學了武功,若不能圓融,也是沒有用處。”言語中滿含嘲諷。

“偷學?”一旁眾人便有問的,另有熟稔拳路的便答:“這姑娘路子是青陽派的,招式卻像靈虛樓,若真是偷學來的,輸也輸得不怎麽講究。”

妙生揚聲道:“第一輪畢。”

晴雨山莊有人應聲而出,給易來汐送上清茶。秦丹便跑來看垂光,易來汐說:“單這一招你便破不了,何苦還打。”

就在他喝茶的工夫,便有忘憂門弟子帶著一個人走近,按在一塊石頭上坐了。垂光定睛看去不由大驚:竟是大師兄楚鈞華。只見他眼圈帶青,腳步並不輕快,可見被忘憂門加意照顧過了。

秦丹哼了一聲,扭頭不理睬他,避嫌一樣站得遠些。楚鈞華看著垂光,想說話卻又閉住了口;人群中頗有幾個見過他的,這時便零星議論起來。

垂光調勻呼吸,心中有數,這必定是易來汐安排的。無論如何都是同門,楚鈞華出現便會牽扯她的心思。可現在不是多心的時候:方才支撐一刻,在易來汐勁力強壓之下,這時非但手臂和腿,連肩胯關節都一並發酸。她奮力將楚鈞華拋在腦後,不等對方出招,自行朝前掠去。

第一輪落了下風,第二輪她便更加振奮。垂光拿出喪敗拳中一招“罔君子”,佯裝攻其頭臉,中途卻變為兩路,十指暗中分點身側數處要穴:這招妙在勁力無需太多,卻能險中逼退勁敵,此時力道不如平日,正好拿來一用。

然而易來汐眼看躲過單手,在她面前虛晃一招,腳下迅捷如風半轉過身,斜刺裏倏然出手,快到垂光幾乎沒有看清便被他擊中肩頭,整個人被後勁帶得飛過一條弧線,仰天而倒,落在人群之前不遠處。

垂光摔得有些發懵,躺在地下仍聽見身後眾人的驚嘆,又聽見妙生說:“第二輪畢。”

馮幾度接話道:“五過其二,再輸一場,必敗無疑。”

小道士也不是便說:“何以見得?這位女施主還沒起來,若已受了重傷,易施主便敗陣了。”

馮幾度朝也是道人怒道:“你這徒弟旁的不會,只管成心來氣人?”

也是道人不答,朝前走了一步,像是要去扶垂光;易來汐卻早已走了過來,眾目睽睽下伸出手來作勢要將她拉起,秦丹張開雙臂一攔,他便不再向前,半蹲下低聲說:“柔勁才是你該用的。我說過的,你是女人,這般勁力恰恰好,比此前好多了。順勢而為,盡早收場,何必鬧到顏面掃地?”

秦丹氣得要去打他,易來汐輕輕避開,微笑道:“站都站不起來,認輸罷。”

垂光盯著他沒有笑意的眼睛,心中清楚他對自己喝下“容虛”的事心知肚明。可自己既無人證,也無物證,即便講出來也無法取信於人,反而又要被他一頓刻薄。這一記暗虧吃到現在,滿腹怒火無從發作。她不讓秦丹來扶,只憑一股狠勁咬著牙說:“不認。”

楚鈞華看著她滿身塵土雙手發抖從地下緩緩爬起,當即便想沖上前去,卻被按著不能動,只能高叫道:“師妹!!!”

秦丹怒道:“你閉嘴!你有什麽臉面叫她師妹?!要不是你,師姐會被這人打嗎?”

楚鈞華心中翻起無數往事。垂光自從拜師學藝向來勤懇,有什麽學不會甚至不肯吃飯。共同度過的那些有喜有怒的過去仿佛還在眼前,可現實卻是師妹被易來汐在眾人面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,被許多陌生人看熱鬧。

這不怪她,她功力原本有所不及。只是如果沒有自己一念之差,垂光也不必經歷這些的。

數年來屬於師兄的良心全然浮現,滿腔苦澀再也遮擋不住,他對垂光說:“師妹說得是,如果不是我覬覦掌門之位,也不會被外人鉆了空子。”

這句話脫口而出,不但他身後忘憂門眾弟子,連周圍看客也聽得清清楚楚。楚鈞華接著說:“暗中勾結忘憂門,是我眼高手低不成事,認打認罰。你們別為難我師妹,有什麽仇怨只管沖我來。”

人群中飄出一聲嘲諷:“怎麽?這是買賣談崩了要翻臉?”

垂光見無慟悄悄站去他身後,唯恐真傷了他,便冷聲道:“比武是我的事,你少說話。”

易來汐倒笑一笑說:“四大拳門功夫之精,首推任掌門,其餘三家都要唯忘憂門馬首是瞻。青陽派後學對他心生仰慕,也是有志精進之故。”

秦丹不服氣道:“你吹牛也別忘了芙蓉洞碧湖仙子。四大拳門另外兩個掌門的功力不及她,怎麽就非要投靠任清濁?!”

她容貌天真,話音清脆,因此盡管直呼任掌門大名,眾人也只聽得笑,連忘憂門人也忘了出言呵斥。易來汐帶著一點耐性說:“因為貌美,便被傳成世外高人,這事並不少見;另外兩位掌門也許是憐香惜玉讓著她而已。芙蓉洞那本藥典被何重綠輕易得手,也不見得多麽高明。”

垂光惱他這樣說碧湖,便說:“你眼中全是忘憂門,哪裏還看得到別人?”

易來汐當即道:“你和何重綠那種人混在一起,還想旁人高看你一眼?”

垂光冷笑道:“你原本看我不順眼,無論我和誰混在一起,你仍然看我最低。”

兩人之間氣氛立即冰冷,易來汐說:“等你一敗塗地,也就不再嘴硬了。”

垂光挨了他一擊,站著便覺眼冒金星;眼看第三輪又要開打,索性閉上眼睛。

當初有一陣子雙眼盲了,靠聽覺反而更加靈敏,這時格外疲憊,想盡力節省一點精神,便默念內功心法,以期凝神聚氣。

然而就算閉目不見,易來汐的嘲笑和方才重重摔落的羞恥依然不斷湧來。不知是不是太累,連背誦心法都不能成篇,匆忙間早已將學過的喪敗拳、大靈虛掌、散花十五式三門心法輪流念過,只有無數散碎詞句在心中盤旋。

易來汐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。垂光頭殼發昏,一時間分不出是真是幻,零散經文猶如彩蝶紛飛,剎那亂作一片。

我要輸了嗎?她一邊想著,一邊擡起了手。

動作的瞬間,勁力早已催動。練熟的氣息自行運轉,腦殼裏裝滿了心法,她卻不知道走的是哪一路。像是一股氣息分為三股,也像三縷真氣接踵而至,熟悉又陌生的力道在經脈中前行,那是一股向前的沖動,要她不能停下;耳畔把對方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,發軟的手腳像是順著波濤追逐,側身一避,便和易來汐背靠背擦身而過。

衣角飛揚,這幾步靈動精巧,看客中爆出一片驚呼,垂光內心卻渾渾噩噩還飄蕩著要輸的念頭,泫然欲泣;雙手卻仿佛自己動彈,手腕舒展輕輕翻轉,只如信手拈來疾疾拍出,正中易來汐肩背。

易來汐原本運勁接了這招,一觸之下方覺勁力竟沛然而至,伸手朝外斜擺,要將勁道卸了,卻身不由己朝後一退,心中大驚;穩住下盤想要站穩,卻抵不住後頭數重變勢,仍舊坐倒在地。

戰局突變,眾人見垂光反倒站著,忍不住“咦”地一聲,只有秦丹和楚鈞華高聲叫道:“好!!!”隨即便有看熱鬧的江湖客也跟著叫起好來。

垂光睜開眼回了神,這才細想過去的一瞬,驚覺自己苦練之餘內勁竟然增長至斯。只是素日不會用,才局限在那固有的範圍裏;方才無心之際倒像是用對了法子,把安靜的力氣挖了出來。

她收了思緒,對滿臉詫異的易來汐說:“這一招‘天雨寶華’出自散花十五式,便是碧湖仙子所授。碧湖掌門功力比我強出十倍,我習練不精,在諸位前輩面前獻醜了。”

秦丹立即接話:“看來碧湖掌門的功夫也比易來汐強出十倍不止。”

也是道人想要開口,忽然打個噴嚏,身旁便有數人一齊哄笑:“說得也是!”

易來汐面色先白後紅,這時哼道:“你說碧湖掌門所授,便是真的?”

正亂糟糟地,只聽女子聲音叫道:“師父!”眾人眼光到處,見是庵中比丘尼,奔來對著妙生說:“尚施主不見了!”

垂光心頭一震,一看正是看守尚瓊的兩名弟子,先後朝妙生說:“弟子已尋找多時,因此遲來。尚施主想是天明便消失了蹤影。”

馮幾度問:“那小子跑了,這又怎麽算?”

“能怎麽算?總不用再向我要人。”易來汐早已站起,冷笑道,“這兩人想必早已串通好了——畢竟萬垂光除了偷學武功,還會偷漢子。”

“偷漢子”三字一出,旁觀者頓時炸鍋。五印庵眾人也甚為吃驚,望向垂光。

易來汐接著說:“你和那野男人尚瓊,曾在我山莊丹房整夜閉門不出,能做什麽好事,我可就不知道了。”又朝眾人道,“她男人今天忽然消失,必是她從中搗鬼。諸位盡可去查,與我晴雨山莊全然無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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貔貅:我聽見有個人說想把最近這一大段連著更完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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